14岁 - 摄于1998年

#

阿霞 #

阿霞现在还住在俄罗斯。

阿霞长得和儿时完全不同了,只有笑起来的样子还能看出儿时的影子。她长胖了,短短的下巴向里斜着挤出了双下巴,眼睛和耳朵看上去比儿时要小,眉毛还是看不见踪影,原本高高的鼻子变成了有一个大鼻头的斯拉夫人鼻子,皮肤晒得黝黑,两颊晒得通红,讲话的时候会露出两个和脸部尺寸不相称的小兔牙。

“你现在住在哪个国家?”

“住在傻子国。”她笑着说,讲话的风格和以前一样。

“那你想住在哪个国家?”

“我哪个国家都不想去,我无所谓自己住哪儿。”

“为什么说是傻子国?”

“我也说不好。”她说,“比如我们资源这么丰富,却不好好利用。只有咱们国家的人能这么暴殄天物。为什么要把那些金子和钻石卖了?”

“那应该怎么做?”

阿霞偏过头,看着记者说:“应该先自己加工,然后再高价卖出去。别人爱买不买,是他们的问题。”她儿时也喜欢在说服别人的时候这么做。

“你觉得咱们国家有法律吗?”

“什么法律?大家都遵守的法律和人权,咱们这里没有。法律都是被践踏的。咱们这儿100美金就能买条人命,所以当然不存在王法。”

记者问:“你这个数字是哪儿来的?”

阿霞笑了:“我是在打比方。”

她说:“所有东西都能买卖,至少咱们国家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苏联

“每个民族都有存在的权利,还有自己民族的文化。就让他们发展自己的文化好了。”

“如果他们不想跟我们混,不想跟俄罗斯混,那慢走不送。不过他们不跟我们混还真不行,白俄罗斯是独立了,但你看他们现在是越活越差了。”

学校

今天是阿霞在新学校的第一天。

“如果我能跟这里的同学相处得好,我没准可以开开心心得在这个学校上到毕业。学好英语,不去外面上别的课,也不给自己定什么目标,就安稳地上到毕业,然后考大学。”

阿霞告诉记者:“在原来的学校我被打了。”

“具体是怎么回事?”

“一般都是我们班的男生干这种事。”阿霞笑了,说,“但我那次是考完试以后,我记得是代数考试,然后我跟三个女生一起,我知道她们讨厌我,我们进了英语教室,那个教室特别小,所以里面发生什么事外面都听不到。然后她们几个就踢我,暴打我。”

制度

“如果两害相较取其轻,那还是资本主义强点,因为毕竟资本主义社会有自由,其他方面没什么区别。”

“那社会制度之类的……”

“什么制度啊?”阿霞的语速和子弹一样,“要说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时期在机关单位工作的那些人,现在仍然在那里工作,就是改了个名字,职称变了罢了,其实还是那群人。”

经济

“我觉得我们还是比特别有钱的人要幸福,因为如果你拥有得不多,你就会珍惜自己创造的点点滴滴小幸福。我们更珍惜这些小幸福,幸福感也更强。”

“我妈认识了一个男的,然后9月份时他来跟我们一起住。”阿霞翻了一个白眼。

“跟一个外人同住一室,随我来讲完全难以忍受,生不如死。而且有好几次……怎么说呢,就是我觉得那个男的神经就是有毛病。所以我每天都像中邪了一样,到哪种程度呢?”

她越说语速越快,“我桌上摆着我小时候的照片,放在玻璃镜框中的那种,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那个男的了,所以我就拿起相框朝他扔,我就是想用这个照片砸他,因为感觉就像我自己去打他一样。玻璃碎了,然后我去拿了……总之就是我准备自杀了,但是更让我愤怒的是,我在吞药品的时候,那个男的就在一旁站着,像个没事人似的看着我,脸上还挂着微笑。”

“什么药品?”

“就是药品……安眠药。然后我妈下班回来,夺下我手里的药品然后说,‘不要再胡闹了’。我当时真的是震惊了。”

“过了几天我妈和那个人一起去别的城市里住了一个月,我一个人在家,那段时间不堪回首,我可以说是迅速堕落,做了很多很多不该做的事。”她一边回忆一边说,“我渐渐地跟一群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但我自己没去做坏事。他们都成天抽烟,喝酒, 吸毒,我还没去做这些事。”

宗教

“请问宗教信仰给你带来了上面?”

“对未来的希望。”阿霞说,“还有对我自己的希望。希望我的生活会更光明。”

“你觉得现在不够光明吗?”

“大概不够吧。”

“你会不会进修道院?”

“我不会。等到不得已的时候,如果我觉得进修道院是最好的选择,我就会去的。”

“即使以你这种脾气你也去?”

“是的。”

“我觉得对我来讲,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做母亲。可以说成不成家都不重要,如果能有幸福的家庭那当然好,但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后代。”

爱情

阿霞严肃地说:“我觉得我会是一个好的红颜知己,但仅此而已。”

“你为什么这么悲观?”

“我不是悲观。”阿霞笑着说,“我只不过是不需要爱情而已,而且我也知道自己这方面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我也不需要这个。”

“完全不需要?”

“不需要。”

“你是不喜欢男生还是怎样?”

“我只等一个人,我有那一个人就够了。”

阿廖娜 #

阿廖娜长大了,长着一张长长的鹅蛋脸,右侧嘴角旁长了一颗痣,她的鼻梁就像两条平行线,上面连接到皱起的额头,下面连接到圆圆的鼻头。她的脸颊冻得通红,眼睛和眉毛好像有点长歪了,往右下歪,可能因为是长时间学了不正确的神态,她总是皱着眉头,笑起来时也皱着。她梳着马尾辫,戴着银色的耳钉,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和重工牛仔外套。

阿廖娜会说英语、俄语、格鲁尼亚语、土耳其语。

“其他几种都好理解,土耳其语是跟谁学的呢?”

“爸爸是土耳其人。”

她的土耳其“爸爸”其实是她妈妈的男朋友,妈妈还给她生了小妹妹。

“我妹妹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有一天夜里情况紧急,差点就死了。”

阿廖娜对俄罗斯几乎是一无所知,而土耳其她却已经去过12次了,在家也只看土耳其的电视节目,而且家里能收到的土耳其频道有10个之多。

“土耳其那里比我们这儿便宜多了,我们这儿好几个区都没有电和煤气,甚至连水都没有。土耳其那里什么都有。”

看书

“我记得两年前我读了好几遍《汤姆索亚历险记》,我特别喜欢那本书,现在有时还拿出来读。”

娜斯佳 #

娜斯佳比起小时候,小圆脸更肉嘟嘟的,笑起来时会露出贝壳般的牙齿。她剪了一头短发,带着草帽,正在沙滩上度假。

“你怎样给别人分类?按什么标准?”

“跟我相处的开心的。”

“你有没有好朋友?”

“有。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吉尔吉斯族女孩。”

苏联

“以前共产主义者总是强迫大家做各种事,比如必须有苏联共产党,要当少先队员,共青团员,要加入各种组织,还得参加周六义务劳动之类的。现在这些东西都没了,比以前轻松了。”

“你觉得这些国家以后还会在一起吗?”

“你指哪些国家?”

“比如吉尔吉斯斯坦,俄罗斯。”

“以后某个时候会的。”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也该轮到好事出现了。”

“所以你觉得这样是好事?”

“对的。”

“大家住在一起怎么个好法?”

“就不会打仗了。”

爱情

“你漂亮吗?”

“漂亮。”

“那你是怎样利用你的美貌的?”

“我还没开始用美貌为自己谋福利呢。”

卡佳 #

卡佳的妈妈长着一头金发,她们家里有一条狗,她和妈妈经常一起到树林里散步。

卡佳长大了,棕色的长发仍然扎在脑后,梳成低麻花辫。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无袖衬衫和休闲喇叭裤,颈上挂着一条俄文字幕项链。她小麦色的小圆脸和小时候一样肉肉的,她戴着金色的小耳环,眼睫毛依旧很长,那双美丽的眼睛很柔和,充满智慧和疑问,她的眉毛和儿时一样,会在强调的时候微微扬起。

“你知不知道松针里的维生素含量是柠檬的四倍?”卡佳问妈妈。

“那你怎么不嚼松针?”妈妈说。

“松针不是要嚼的,是要煮水喝!”

卡佳热爱大自然和外语。

“我学习日语已经半年了,不过不是每天都学,一天就学15到25分钟。”

记者在7岁时的拍摄是卡佳最后一天在学校上学,现在她去学校只是为了考试。

“这么说你根本不用去上学了? ”

“其实我也说不好。在家上学的好处是我可以多学自己喜欢的东西,也就是说可以多学几门外语。当然一个非常大的缺点就是与人交流不够。”

她很健谈,很开朗:“在家自学这种模式里,我就好比一头驴子,肩负着各种要学的东西往前走。能驼多少就驼多少。”她睁大眼睛,望着记者,想把自己的感受传递给他,“然后每三个月就要监测一下自己究竟驼了多少。 ”

“如果驼得不够就要被开除。就不能再接着学了。”她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我这种学习模式就是这样。”

虽然抱怨,但她是很自信,很意气风发的。

自由是什么

“我大概会将自由形容成那个著名的历险记,就是咱们国家那个关于火、水和铜管的民间传说。从个体角度来讲要容易一些,而对整个民族和政府来说相对更难。”

政治

“现在是黑道白道互相勾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

收集书本

“请问你是按照什么标准排列这些书的?”

话音未落,卡佳马上回答说:“说实话我并没有刻意地摆放,我这里的书排列比较乱。”

卡佳介绍她的书架,“这里是我的谚语书,这里有普希金,莱蒙托夫,经典文学。”

“这里是英语方面的……还有法语,虽然我现在不学法语。那边是意大利语,还有德语。”

制度

“我觉得国家现在既不是社会主义也不是资本主义,我都不知道现在算什么,大概是社会转型期吧。从我们根本没实现的社会主义到不知道会不会实现的资本主义的转变。”

未来

“我想沿着人生的阶梯继续前进。”

“你的人生阶梯的方向是哪里?”

“我想顺利考入大学,我想上医学院,当医生,我想帮助别人,给大家治病,因为很多人需要帮助。”

玛琳娜 #

玛琳娜长大了,看上去有些沧桑,鼻子两侧和下面擦得通红,不知道是不是患有鼻炎,她的眼睛变得有些斜视。深金色的头发比儿时少了很多,扎起来显得脑袋秃秃的。

她穿着一件学生样的灰色毛衣和斑点衬衫。

记者问:“家里是谁说了算?”

她马上说:“奥尔加。她总是命令大家干活。如果有人打架,她就要打架,有时还会打他们。”想到姐姐,她露出了笑容,“或者让他们去别的地方,去外面。奥尔加说她已经受够了大家没完没了地胡闹。”

“你也会打架吗?”

玛琳娜笑了:“看什么时候了。”

“你会因为什么打架?”

“奥尔加让我做事,比如让我洗碗,我说不想洗。她就会打我。”玛琳娜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那你洗不洗?”

“不一定。如果没人叫我洗,那我就洗,如果大家都冲我喊,催我洗碗,这时我就不想洗。”

玛琳娜在田里铲土,记者问:“你喜欢干活吗?”

“除了干活还能干什么?只能干活。没有别的事情做。”

“那你说住在这里无聊吗?”

“夏天还好,冬天没人一起出去。只能成天坐在家里。”

“那看电视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说:“不许看电视。”

又过了一会儿,她补充道:“只能看跟宗教相关的录像带。如果说单纯地看电视,要看什么时候了……奥尔加不让我们看电视,说她讨厌电视,说我们成天坐着,什么也不干。所以她就叫我们去干活,找点事情做。”

“但你还是看过电视的?”

“要看什么时候了。爸爸看新闻的时候就跟他一起看,平时根本没时间看。”

玛琳娜在昏暗的牛棚里帮一头瘦奶牛挤奶,她的手熟练地扯着奶牛粉色的长长的乳头,奶牛的乳汁断断续续地射到奶桶里,她感到很无聊,转过头打量着镜头。奶牛温顺地站着,嚼着嘴里的草。

“迪厅那里是在干什么?”

“不知道。我从没有去过。就是跳舞和大喊大叫吧。”

“那他们为什么去迪厅?他们都在那里干什么?”

“听说在那里可以娱乐”

自由

“自由是什么?”

“不知道。一个人住吧。”

玛琳娜在教堂里劳作,她穿着一件大很多的蓝色成人风衣,头上带着蓝色的丝巾。

她说:“有人锯了窗户外面的铁栏杆,把玻璃打碎了,潜入教堂,然后偷了好几个圣像,但是他们带不出去,所以只拿走了一个,就是一直在祭坛上的那个。”

她转到另一边,继续清理香油。

“我们一直都把它放在祭坛上。妈妈想把圣像拿走。但是坏人大喊说他们有枪,妈妈就害怕了,不敢追他们。他们偷圣像,然后拿去卖,他们偷这个就是为了换钱。”

学校

“你觉得学校里有没有不好的科目?”

“只有历史课不好,因为课本上好多东西都是假的。”

“比如说呢?”

“比如说人是从猴子变的,这是胡说。”

教堂的钟声响起。

“现在是谁在敲钟?”

“奥尔加。她经常懒得去敲钟,说爬楼梯累,而且敲的时候胳膊也很累。”

“你自己还没敲过?”

“敲过,复活节的时候。”

未来

“你觉得你以后的命运会如何?”

“不知道。我想学医,比如学按摩。”

“那你要不要进修道院?”

“不知道。以前想去,现在无所谓了。这里也很好。”

廖尼亚 让娜 #

“在苏联时我们都不跟别人说我们是犹太人,因为那个时候不敢说,我记得幼儿园都没人知道我们是犹太人。”让娜说,她长得和小时候很像,几乎是放大版,她带着耳环,留着一头卷卷的及肩短发,头发多得和狮子王一样。

“但我们的姓比较……”廖尼亚说,他长得和小时候很不一样,脸长成了长条形,有些龅牙和地包天,牙齿长得很凌乱,一头犹太人的卷发。

“你觉得有没有人猜到了你们是犹太人?”

“我们走的时候告诉大家我们是去美国。”

“为什么跟大家说去美国,而不是去以色列?”

“因为我觉得俄罗斯有反犹情绪。一直都有。”

现在他们住在以色列,这片住宅区从表面看非常安静、舒适,但不远处就是巴以边境,离这里只有两英里。

让娜说:“我喜欢住在这里,这里很好。”

廖尼亚说:“这里没人讨厌犹太人。”

廖尼亚小时候的愿望是去海里游泳,现在他说:“最开始的两年,我每天都去海里游泳,现在基本不去了。游泳池要好多了,在海里游腻了。”

“为什么游泳池更好?”

“因为没有风浪。”

“说实话我都不记得自己那个时候的愿望了,不过奶奶三年半以前来和我们团聚了。”

让娜说:“严格来讲这个是防空洞,但其实是我的房间。”

记者问:“每家每户都有防空洞?”

“以色列的小别墅里都有。在大楼里也有防空洞地窖,是铁做的。”

“为什么要防空洞?”

“如果爆发战争,阿拉伯人轰炸我们,防空洞里会更平静更安全一些。”

廖尼亚说:“我觉得早晚会爆发战争,四五年之内,大家都说会有战争。”

记者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现在以色列局势很紧张,每天都是。”

“你害怕战争吗?”

“我有点怕。”

廖尼亚和让娜和同学一起,乘坐着装甲汽车去上学。

让娜说:“我们刚来的时候,在学校大家都对我们很好,因为我们是新同学,也是新移民,大家都帮我们。这里的教育制度很有意思,也很特别,跟苏联不一样。我不喜欢的是这个社会。”

“这里有没有人叫你们‘毛子’?”

廖尼亚说:“有,很多人都这样叫。让我们滚回俄罗斯。”

“为什么?”

廖尼亚说:“不知道。”

让娜说:“我想是因为我们讲俄语,他们不懂。其实我们刚刚到以色列的时候,那时候大家都对我们很好,不像现在,大概今年……不对,从去年开始,已经有人对我们不友好了。因为同学们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大概是这样。因为我是会讲俄语的,所以他们对我不如以前好了。”

“我敢肯定他们自己的奶奶和太奶奶也是从波兰俄罗斯过来的,也是像我们一样移民过来的。”

“你相信有上帝吗?”

廖尼亚说:“不太信。”

“为什么?”

“就是不信。”

塔尼亚 伊拉 #

伊拉和塔尼亚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头发都变成了深金色。

塔尼亚带着一个太阳眼镜,披着一头卷发,刘海是中分的卷刘海,露出光洁的额额头,长着一张鹅蛋脸。

伊拉剪了齐肩的短发和齐刘海,长着一张方脸。

她们带着时髦的音色十字架项链和音色耳钉,伊拉穿着一件有垫肩的黑色深开领西服,塔尼亚穿着一件白色衬衫。

她们翻着7岁时的那本西方购物册子,那本册子在导演的仓库里保存得可真够久的,原先硬挺的彩印纸张已经变得软踏踏的,有些发黄。

导演问:“伊拉,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伊拉看了一会儿,说:“我跟塔尼亚7年前看过这本杂志。”

塔尼亚正翻着,听到这句话,感到不可思议极了,看向伊拉:“不会吧?”

伊拉笑着点头:“没错。”

塔尼亚翻着册子说:“这里吃的好少。”伊拉看着她笑了。

导演问:“少吗?”

塔尼亚说:“应该比这更多才对。”

伊拉现在能花一整天挑衣服,挑剔得很。穿上衣服,她照照镜子,露出难色,摇摇头,准备换掉它,当妈妈不停地问:“这件好吗?”她说:“不喜欢。”

塔尼亚家门口的超市,摆满了水果,零食,如果放在七年前,大家都会觉得是假的道具。虽然商品价格并不便宜,但是现在想买什么都能买到了。

看书

伊拉说:“我很少看书。”

“那看电视呢?”

“看的。”

“你都看些什么?”

“有时看电视剧Dallas,还有Santa Barbara。”

爱情

“几年前有男生给我拎书包,送我回家,还送我小礼物,比如贴纸和糖果。夏令营的时候还有人请我跳舞。”

“有没有抱你?”

“没怎么抱。”伊拉害羞地笑了,视线往地上看。

“你们是不是害羞?”

“大概是吧。”

“好吧。有没有人亲过你?”

“好久之前。”

丽塔 #

现在的丽塔仍然有一双美丽的淡蓝色眼睛。她长了一张有棱角的脸,下巴上隐约有美人尖的痕迹,牙齿又白又整齐,卷曲的淡金色短发覆在耳侧。

7岁的时候,丽塔的学校外就是贝加尔湖,那时她很喜欢贝加尔湖。

“那里祥和,安静……不过大自然很美。但我不喜欢,因为那里很无聊。”

“针叶林已经被人毒死了。我们找到它的时候已经……我们以为它是躺在那里睡觉,因为当时离家很远,我们看见它四肢张开躺在地上,我们以为它是在睡觉,结果走近一看,发现它已经死了,口吐白沫。米沙被杀了,我也记不清了。哦对了,它是被中国人吃了。他们还专门饲养大丹狗,就是为了吃狗肉。”

丽塔如今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因为她中毒了。

记者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病了,就住院了。”

但是村里有传闻说她曾试图自杀。

“我不想聊这个。”她说。

发了一会儿呆,她还是说:“村里人总是觉得我们家特别有钱,这只是一个小村子,大家都互相认识。现在好多人说我们家很那个……他们说‘这家女儿服毒了’。”她笑着,露出了整齐的牙齿,“说我自杀了。”

“你们村里的人好不好?”

丽塔摇头:“不好。有好人,但也有坏人。”

“怎么看出来谁是坏人?”

“从他们讨论的言语中。”

“他们都说什么?”

“他们是碎嘴子,散布谣言。”

丽塔总是边说变笑,看不出她的伤痛、愤怒、指责,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很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

“我对此已经习惯了,但是我妈妈大概还不习惯,她还是回去听谣言。”丽塔看着地上,过了一会儿,说:“她觉得万一说的是真的呢?”

“贝加尔湖跟自己的女儿安加拉河一起住,但是安加拉爱上了叶尼塞河,打算逃离自己的父亲,贝加尔睡觉的时候,安加拉就悄悄逃走了。贝加尔醒来之后,发现安加拉不见了,他扔了一块大石头,挡住了安加拉的去路。”丽塔轻声讲着古老的童话。

“结果怎样呢?”

“安加拉河仍然不断地流向远方。”

#

萨沙 #

萨沙的五官长得和儿时很像,稍微有点胖了,气质却已大不相同。儿时的他古灵精挂的,而现在他看上去叛逆,冷漠。他剪了短发,刘海完全没有了,露出了天生就很低的额头,侧边光溜溜的,显得两只耳朵格外招风,左边的耳朵上戴着一个银色的耳环。他脸上长了痘痘,额头上留了很多痘印。

他喜欢骑着一辆红色的摩托,不要命地把脚也搁到座椅上,在乡野的道路上飞驰。

喝可乐时,萨沙直接用牙齿翘起玻璃瓶的铝盖,把盖子吐到地上,然后对嘴灌下去。

“你会因为什么跟别人起争执?”

“当然是为了妞打架。”说完,他笑了,舔了舔唇。

“你们这里迪厅经常有人打架吗?”

他歪嘴,啧了一声,说:“基本每个迪厅都有人打架。”他斜着头看着记者,笑了,又抿嘴啧了一声,好像时不时啧一声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脚上的小老虎拖鞋抖动着。

“形容一下是什么样的?”

“是什么样啊?就是迪厅里本来好好的,然后起了摩擦。尤其如果碰上了酒鬼,那就更麻烦了。整个晚上一半时间都在打架。这时迪厅就得给关了,叫警察来。大家都打成一团,直到半夜两点才算完,然后两点左右大家就渐渐各回各家了。”

当他不皱着眉头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望向你、企图营造出酷酷的感觉时,望着他的侧脸,你会突然意识到他还是一个14岁的孩子,如果在好好上学,现在应该是初二的年龄。

“你觉得大家为什么会这么暴力?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伏特加喝多了吧。”

自由

“自由就是做喜欢做的事。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想和谁做就和谁做。这就叫自由。”

苏联

“苏联解体不管我的事,解体就解体好了。”

“但你不觉得国家变小了之类吗?你心里不着急吗”

“我就在这里住,至于国家变大变小,反正我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最重要的是我们村没变大也没变小。”

收藏

萨沙收集了5年的烟盒,他把易拉罐、烟盒都贴在墙上。

“你吸烟吗?”

“不吸。这些是纯收藏。”

爱情

“你相信爱情吗?”

“当然。”

“你已经尝过爱情的滋味了?”

“尝过了。”

“是什么感觉?”

“痛苦。”

安德烈 #

安德烈已经离开孤儿院了。现在,安德烈有最新款的山地车,他可以放开双手骑车。

他留了一头短短的中分卷发。五官几乎和儿时一模一样,蓝色的眼睛还是湿漉漉的,浅金色的眉毛还是约等于没有。虽然现在他到了美国,被富人的家庭收养,神情还是和儿时一样看上去看老成,有一股忧郁。

“你怎么在这儿了?从哪儿讲起?”

他用俄语回答:“从哪儿讲起?从上次的纪录片讲起,那时我7岁,片子是在俄罗斯拍的,在我们的孤儿院,然后在全世界播放,看了片子之后不少人想收养我。可能是这样吧,我也不知道。”

“很多人给我们寄了包裹和信件,寄了很多玩具,不光是给我的,是给孤儿院寄的。我那个时候的愿望是要一辆自行车,然后就有人给我们的孤儿院寄了自行车。”

记者问:“自行车后来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大部分自行车是怎么处理的,但有一辆自行车是专门给我的,大部分时间就是放在那里,所以现在还是全新的。走的时候我把它送给了小伙伴们。”

俄罗斯法的收养法很严,只允许收养残疾小孩,所以安德烈直到14岁才被收养。

“那天是我生日,然后转天就要上法庭,上法庭之后一切顺利,问题最终被解决了。我从自己的银行账户里取了钱,然后给同学买了电视和摄像机。”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聚在一起,挤在一张小桌子周围,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全神贯注地看着安德烈给他们买的电视机。

说到这里,安德烈有些难受,他转过身去,侧着头避开摄像头,声音哽咽,说:“Take a break.”

这是安德烈第一次过美国的独立日。他只用半年就掌握了英语,因为他是如此渴望尽快跟新爸爸,还有他的新家庭交流。

“是啊,有一家人收养了我。我跟新爸爸新妈妈一起吃,一起住。但是跟我刚来的时候相比,现在情况并不好。”

采访是在咖啡馆进行的,因为他的新妈妈不让记者进家门。

“一开始她想让我去别人家,说她们家不好,这样的条件对我不利之类的,希望我换个家庭。有时候还说想让我回俄罗斯,怎么说呢……我当然可以回俄罗斯,我知道怎么在俄罗斯生存。但新妈妈说她不能这么做,因为新爸爸不希望这样。”

安德烈眼眶湿润,但他还是接着往下说:“她说:‘我想让你回去,但他不想,现在问题就在这里。’所以我说,随便吧。”

记者沉默了片刻,结巴了一下,说:“所以你会回俄罗斯,是吧?”停顿了一下,他问:“那为什么你还呆在这里?”

安德烈咳了一下:“Greg,新爸爸,我不想离开他。”他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抬头往上看,不停地眨眼睛。

“以前从来没有人对你像他一样好?”

“在美国么?”安德烈忍住了泪水,令泪水留在他通红的眼眶中。

他说:“我在俄罗斯还有哥哥,他成家了。”

他终于用手臂擦了一下眼泪,鼻尖也红了,他说:“我也不知道。所有该做的我都做了,但还是没有用。所有的规矩和小细节我都做到了,我觉得永远都是我的错。”

爱情

“我在孤儿院有好多女生朋友。”

然后安德烈摊了摊手,不好意思地改口道:“不是好多,就一个。”

“她给你写信吗?”

“没有。都是我瞎说的。”

新家庭

“这家人觉得我以前是笼中的鸟,而现在我获得自由了,他们教我怎样从笼子里出来。”

安德烈看着桌上的鸟笼:“我把笼子放在这里,是因为我觉得他像莫斯科大教堂,让我想起自己的祖国。其实我并不是更自由了,只是这里的生活跟以前不同而已。”

他拿起床头的一个小号,说:“这个小号不是我的,我就是先借来用。但是如果我多练习,达到在俄罗斯时的水平,他们就会给我买。现在我就是借来用,为了参加学校乐队。”

“我想感谢上帝为我所做的一切,感谢我现在居住的这块土地,感谢上帝让我经历了幸福的时光,同时也帮我渡过难关,而且我相信未来会一切顺利。”

拉多 #

拉多长得很英俊,一头棕色的短卷发干净整洁,棕色的眼睛带着和善,不像小时候那样锐利,眉骨连接到高挺的鼻梁,下嘴唇中间有一道竖纹,下巴上有一道美人沟,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脖子修长。

“前阵子很多人去游泳池都得带着枪,我都习惯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说话慢条斯理的,“现在偶尔也有人这样。这样当然很不好,不像在国外似的,有枪击案就是大事了。”

“不过现在还好了,基本没人开枪了,就是偶尔。”

“你亲眼看见有人开枪了?”

“是的。”他的视线往下看,陷入了回忆,“我看见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时是什么情形?”

“就是他们互相追赶,然后从车里开枪。”

7年前,拉多不想讲俄语,但自从苏联解体之后,很多东西都变了。第比利斯一直以来都是美丽富饶的城市,但是解体之后这里成了战场,现在这座城市百废待兴。记者七年前下榻的宾馆,现在变成了难民楼。

“老百姓生活比较困难。比如我现在住的这个区,我们这里还有电,但离这里比较远的那些区,现在连电也没有了,供暖也没有,所以现在大家都很冷。”

“为了在家生火取暖,大家都去砍树,还有把地板拆了当柴火的。烧这些东西,就为了取暖。”

记者问:“那你们家是怎么取暖的。”

拉多说:“我们家到处开着电暖气,但还是很冷,所以睡觉时就穿着厚毛衣之类的。”

“我觉得随着苏联解体,加盟共和国本身也在崩溃。秩序一乱,大家就开始买武器,打打杀杀。”

“我记得有一次我就站在这里,然后直升机从我房顶上飞过,然后在电视台大楼那里有枪战,我都从阳台这里看见了。那里不停地打枪,有人喊叫,直升机就从我头顶上飞过。”

“我不敢肯定有没有上帝,但我觉得有,因为我觉得很多事都不是偶然发生的。”

“比如说呢?”

“比如我经常想这个事,就是如果你做坏事,你马上就会遭报应,我对此非常肯定。如果你做好事,你就不会有事,甚至还会有好事降临。比如你如果做坏事或者骗人,你走路就会摔跤,或者会撞上什么。”

未来

关于7岁时他接受的网球专业训练,拉多说:“很多人进行专业训练,但真正能打出来的只有一两个,所以我觉得还是把时间花在学业上更好。如果你有好的教育,你的发展空间也会更广阔。”

爱情

“我喜欢过好多女生。”

“好多女生?”

“不太多,4、5个吧。”拉多不好意思地笑了,“但现在谈爱情还太早。”

阿尔马斯 #

阿尔马斯家还跟7年前一样住在筒子楼。7岁时,每逢宵禁他都躲在家里,不过这已经是遥远的往事了。

阿尔马斯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小,长得瘦瘦小小的,一头棕色的短发,眼睛和鼻子都和儿时一样,小小的,趴在脸上。他的两颗牙之间有个豁口,头是倒三角的形状。

经济

“你都在哪里工作过?”

“在加油站,还有好多别的地方。”

“具体说说。”

“我买过柠檬汁、口香糖,什么都卖过。”

“挣的钱多吗?”

“不多,非常少。”

“挣的钱你都怎么花了?”

“给妈妈了。”

爱情

“能不能给大家看看你的签名?”

“可以。”

“给大家看看。”

阿尔马斯拉起自己的衬衫,露出肚子上擦得浅浅的粗劣的黑色签名,有好几个,有新有旧,都是人名。他说:“夏令营第一期的,第二期的,有过好多女生。”

帕沙 #

失踪。

安东 #

安东仍然住在克里姆林宫附近的住宅区,莫斯科河畔的“高官楼”,可以通过窗户看见克里姆林宫顶上的红星。

14岁的安东,那双深棕色眼睛仍然和童年一样,他的脸和鼻子晒得有些发红,嘴唇的形状仍和儿时一模一样,下巴上有一个美人沟,原本淡金色的头发剪成了短发,是一个英俊的少年。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我们现在逃出了无尽头的恶性循环,这是个好事。但本来可以用更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而不是靠那些坦克,还有武装力量来干涉。”

透过窗户,安东可以看见救世主大教堂。

苏联

“我觉得咱们国家以前的主义和思想都只是停留在字面上的。就像如果真的实现了社会主义,那当然好。人人平等,什么都好,可是现实中存在的却只有各种问题和矛盾,比如斯大林那样的独裁者,还有行尸走肉的勃列日涅夫。当时大家什么都不懂,也很害怕,可以说是搞不清状况,而且还有铁幕,国家封锁关于西方人民的信息。”

“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政党,但是人家那里一般都相安无事,但是咱们国家这儿却很野蛮不人道。”

学业

“你转学了?”

“我被开除了。”

“怎么被开除了?”

安东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被开除了。”

“为什么?”

“这个……学习不好,经常逃课。就这样。”安东的脸红了,他还是看着记者的眼睛说,“一开始把我转到别的班,后来就干脆开除了。但我不后悔,因为我更喜欢新学校。”

“原来的学校你哪里不满意?”

“其实我也记不得了……我不经常去学校。”

未来

记者问:“你开始拍电影了?”

“是啊,这是我们的作业。”

“具体讲讲。”

“这是我们的学校作业。如果做这个作业,就不用期末考试了。学校里莫斯科文化课的作业可以以视频的形式交。”

“自己拍片很有意思,可以自己做主拍什么,不拍什么。”

晚上他给外公看自己的成果。

“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

“可能会当记者吧,因为我们算是记者世家了。妈妈是记者,外公是记者,叔叔是记者,表哥现在也是新闻系的。我也不知道,就是对记者这个职业了解的比别的职业多而已,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

丹尼斯 斯塔斯 #

丹尼斯和斯塔斯长大了,一人穿着灰色条纹的POLO衫,一人穿着海滩样式的POLO衫,都是洗旧的。他们仍然长得很像,但已经有所不同,可以区分出谁是谁。

他们和小时候长得一样,一点儿也没变,唯一的区别是神情,脸上的笑容不在是儿时的天真调皮,而是有些内敛客气的笑容,他们都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你看,窗户外面是市场,那里有好多吸毒的。”

“警察现在在那里转悠,格鲁吉亚毒贩子就跑到我们院里。”

窗外,叼着烟、穿着军绿色夹克的警察和穿着宽松卫衣、瘦骨嶙峋的瘾君子站在一起,瘾君子们神情迷茫,行动迟缓地拉起衣服,警察随意地翻查着他们的口袋。另一边,就在不远处,几个高瘦的青年聚集在一起,有男有女,在中间交易之后,他们的手立马缩回挽在胳膊的大衣里,然后几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快步离开。

“给他钱,他就给你毒品,球状透明的那种。”

“那里还有老奶奶卖绷带、注射器和苯海拉明,很有经济头脑。”

现在警察也贩毒。秃黄的草地边缘,黄色的围栏一侧,几个警察背靠在围栏上,不时往背后瞥一眼,一个挽着衣服的年轻人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警察的手拢了上去,一会儿,他将一叠钞票塞进衣服里,转身离开。

“为什么连警察也贩毒?”

“因为现在大家都根本不关心别人。警察只关心自己的口袋。而且他们不想着把瘾君子送到戒毒所,而是想着先打他们一顿,再从他们那里要钱。”

经济

“如果实话实说,这几年你父母的生活比以前更好了还是更差了?”

“当然是更差了。我爸的单位好几个月发不出来工资。”

“妈妈呢?”

“妈妈退休了,在工厂工作了38年,但退休金只有一点点。”

“退休金有多少钱?够买什么?”

“不知道,大概30万卢布(60美金)吧。”

不久前,丹尼斯和斯塔斯的父亲去世了。

丹尼斯说:“我们是晚上到的郊外别墅,吃了饭,然后睡觉。转天我很丹尼斯还要工作,要拔草和浇菜,突然听到呻吟声,起来一看,爸爸不行了。”

斯塔斯平静地补充:“我们去找医生,结果回来时他已经停止呼吸了。医生说他是心肌梗死。然后我们叫了警察,警察做了记录,给妈妈打了电话。”

“我们去找居民区的管理员,但他不借给我们车子拉尸体。”丹尼斯的眼眶红了,他的声音沙哑了,他一边回想,一边说,“然后我们又给停尸房打电话,他们也不借车子。”他眨眨眼,努力把眼泪收住,“所以我们一直等到晚上11点,妈妈才赶过来。”他用手抹着眼泪,说,“我们那片有从火车站开往居民区的公交车,妈妈借了一辆拉尸体。”

“那葬礼的钱呢?”

“妈妈跟人借的,现在要还。”

“我们在沃尔霍夫小城把爸爸埋了,那里比圣彼得堡要便宜,那里比圣彼得堡便宜一半。”

“你觉得会不会有来世?”

“不知道。”丹尼斯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

斯塔斯说:“不知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究竟有没有来世。”

丹尼斯说:“我觉得没有。人死了就好像是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未来

失去丈夫后,双胞胎的妈妈决定送儿子上军校,斯塔斯和丹尼斯通过了所有考试,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俩并没有被录取。

“特别有钱的人,他们可以花钱买位子上苏沃洛夫军校,只要花2500美金,不用考试就能录取。”

就这样双胞胎兄弟明白了,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阿格斯 #

阿格斯住在立陶宛,那里已经成为了独立的国家,现在他们家只讲立陶宛语,虽然他们的俄语水平并不差。

阿格斯家在维尔纽斯的富人区买了房子。

阿格斯有一张方方的脸,留着板寸头。长得很高,身上都是肌肉。

“总的来说我活的越来越开心了。我很高兴走过了过去的七年,我长大了,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机遇和权利。我已经等不及要过接下来的7年。我会有更多的朋友,生活经验也会更丰富。”他一边说着,眼睛似睁非睁,声音也像刚睡醒,好像在昏暗的灯光下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未来

“我还没想好,不过大概会做类似的工作吧。比如去抓黑社会。”

季玛 #

季玛迷上了hippop,喜欢穿宽松的衣服,反着戴帽子,唱rap。

他的房间里有一个麦克风装备,不过是为舞台设置的,所以线很长,他总是把线缠在手上一圈又一圈,戴着帽子,在房间里唱rap。

美国黑人文化这么快就在俄罗斯生根发芽。

季玛会去夜店:“我们一起去各种夜店,有rap活动,还有街头篮球什么的。rap是50年代开始的,在纽约和洛杉矶的街区兴起来的,我们的黑人兄弟们就在那些废弃的街区跳舞。我觉得rap不是给富人玩的。 ”

“比如有一次我们一个rapper在街上走,然后就有光头党来欺负他。他们不想好好解决,就想约架,我们的人和他们的人都去了,然后就开始打架了。”

“一共有多少人去了?”

“有一千个左右吧。”

“我们看光头党头子们来了,然后我们的大哥就去和他们交涉。然后有个女孩在喊,说‘不要碰她’,结果马上就有人用枪口对着她,说:‘如果你再说话,我就把你杀了。’”

“你说光头党想干什么?”

“他们想把犹太人和黑人都杀了,种族清洗,让他们灭绝。”他愤怒地说:“他们不希望这世界上有黑人和犹太人,而且他们最不希望俄罗斯有黑人和犹太人。”

“那你怎么看?”

“我不喜欢这样,因为每个种族都有好人和坏人。”

“我觉得现在的警察都能用钱贿赂收买。”他的手架在膝盖上,对记者说,“现在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自由是什么

“街头世界,world street。我觉得自由就是街头世界。”

爱好

“我是rapper,但我觉得古典音乐也很好。我很喜欢古典音乐。”

“你都知道哪些古典音乐?”

“我知道……DJ贝多芬。”

经济

“我们现在在家种菜苗,还养鸡,准备以后去郊外养,给你看。”

季玛坐在床上,揭开床旁边的一个纸板箱的盖子——里面居然挤着四只胖胖的鸡,一只雪白红冠大公鸡,三只棕黄色的母鸡。

季玛完全无所谓哪种社会制度,他们家有郊外别墅,还有国家分配的土地。

鸡们发现重获光明了,开始咯咯哒咯咯哒地叫起来。季玛戳了一下公鸡,公鸡雪白的脖颈像可伸缩水龙头一样伸长,伸到了箱子外面。

“还有母鸡。快看,它下蛋了。”季玛“哈哈”地大笑起来,从箱子里捡出一个蛋,拿给记者看,说:“鸡蛋!鸡下蛋了!我都不知道。”

“你在找找,还有没有别的。”

季玛俯身在箱子里搜索,说:“没了,就这一个。”他捏住那个鸡蛋,感叹道:“好大的鸡蛋。”

季玛把鸡放出来在房间里遛弯,原本的住客——一只白色猫咪和一只黑色的猫咪蹲在一旁,呆呆地观察着这些大摇大摆占据了空地的生物。

季玛拿着话筒,反戴着帽子,继续练习rap。一只鸡飞了起来,从他的话筒上飞过,让他一时间忘了下一句歌词是什么。

上帝

“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但他不希望世界是如此的邪恶。我觉得一切会各归其位,好人坏人都会各走各的路。”

爱情

“你最看重什么?是不是智慧?”

季玛笑着说:“我要看性格。”

“你想要什么样性格的?”

“不要到处沾花惹草,容易出轨的那种。”

“现在这个是常事?”

“对的。”

“也就是说很多人都不忠?”

季玛很快回答:“没错。”

“如果发生了那种事,你会原谅她吗?”

“要看具体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