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 #
阿霞 #
拒绝采访。
阿廖娜 #
阿廖娜已经结婚了。她的皮肤很好，但神情看上去像三十多岁的人，脸上有一股迷茫和操劳。她剪了短发，前面的刘海没有打理，用一个橡皮圈扎了起来，漏了几缕到头上，下巴失去了清晰的轮廓，有点地包天。采访时她穿着一件橙色的粗毛线套头毛衣。
“我从不存钱，因为我就不是个节省的人。“
“我老公存钱，他能省着不花把钱存起来。但我如果有闲钱，就肯定要花出去。不花不行。”阿廖娜非常肯定地说着，“我只要知道自己手里有钱，就一定得花出去。“
“可他怎么受得了你这样大手大脚？“
阿廖娜不好意思地笑了：“所以他挺痛苦的。“
阿霞在饰品店里问店员：“这个是银做的吗？“
“是的。“
“得了吧。“
阿廖娜的老公是卖手机的，在格鲁吉亚干这个挣得不少。
“你这7年间工作过吗？“
“没有。我想想……”阿廖娜回想着，“——其实有，但挣得很少，每月才50美金。“
“是什么工作？“
“在咖啡厅工作。我肯定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
“那里的人容易想歪。尤其他们看你是俄罗斯族。“
现在俄罗斯人在格鲁尼亚是少数民族，阿廖娜的格鲁尼亚语讲得很好。
“俄罗斯族有很多事都不能做。”阿廖娜侧着头，看着记者说，“就像如果有人看见俄罗斯女的抽烟，跟别人在一起，就算是在公园里坐着，也会有人说闲话。“
格鲁尼亚当地很多工厂倒闭了，大批工人失业，好多人成天在街上站着。
“现在好多人成天就在街上站着，不管天有多冷，下雨下雪，他们还是在街上聚在一起。这叫社交。“
问起阿廖娜儿时的梦想，她说：“上学要花钱，买毕业证也要花钱，然后你就捧着毕业证家里蹲了，找不到工作。”所以她干脆没去上大学。
“现在到处都在说空话，说现在是新政权，其实完全没有起色，退休金才涨了3拉里，现在退休金是17拉里……不对，14。所以大家对未来已经丧失希望了，什么都是越来越差。而且天黑之后最好不要上街，因为有很多小偷，还可能会被暴打。“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想去别的地方，虽然这里没电没煤气，但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不想移民到别的地方，我的朋友和家人都在这里，所以暂时还是会呆在这儿。“
记者问起阿廖娜关于婚礼的事，她说：“我们没办婚礼，因为他的父母反对这桩婚事，所以没办婚礼。“
“他们为什么反对？“
她说：“因为我是俄罗斯族。“
阿廖娜和她的丈夫中学时就在一起了，尽管父母反对，但是他们依旧深爱对方。然而在去年，一场灾难降临到了他们夫妇身上。他们的女儿丽萨因为患有新生儿先天缺陷而死亡，死的时候只有10个月大。
阿廖娜的丈夫说：“接生的大夫跟我说，说这样的孩子活不了的，也就活一两天就不行了。”
阿廖娜看着地上，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她斜着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一句话都没说。
“所以医生让我把孩子留在这里，下楼去签字，然后把孩子留在医院自己回家。我下楼之后看见了孩子，孩子饿得直哭。“
阿廖娜终于说：“他们根本就不管孩子。“
“是啊，医院的人根本不管孩子，我还看见那里坐着，叫什么来着——“
“护士。“
“对，护士。那里有很多先天缺陷的孩子，那些孩子就在那里哭喊——但那些护士就坐在那里喝自己的咖啡。我看见这种情形之后就马上下楼找公证人员，说我不签字。“
阿廖娜说：“其实医院自己不留着孩子，他们把孩子往孤儿院送。“
“据说孤儿院会摘孩子的器官卖……”
所以他们把丽娜带回了家。过了几个月，阿廖娜带着孩子去俄罗斯看病。
阿廖娜的丈夫说：“到了他们那里给医生看孩子病的地方，结果医生看着她和我父亲，就像看两个傻子一样，问他们俩，你们早干什么去了？孩子刚出生就应该给她做手术，马上就能治好，现在已经太晚了。”
阿廖娜在一旁，手撑着脸，侧对着他，看着地板发呆。
阿廖娜说：“后来我们想起诉医院，但是维嘉叔叔说告医院根本没有用的，格鲁尼亚根本没有王法。“
“所以大夫就给开了针，说带孩子回家，现在做什么都没用了。趁孩子还活着，每天给她降温。带孩子回家，只能这样了。“
娜斯佳 #
娜斯佳住在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
娜斯佳和14岁时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发型变成棕色的短发。她看上去很自信、愉快，那双蓝灰色的大眼睛盛满了笑意，她笑着，露出了贝壳般的牙齿，她一如既往地美丽。
她带着金色的耳环，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针织衫。
“我曾经有过一段婚姻。“
“持续时间长吗？“
“不长，一年左右。“
“那你离婚很久了？“
“不太久，其实一周以前才正式离婚。不过之前我们已经分居四个月了。“
“我糊里糊涂地就登记结婚了。”她笑着说，“然后又稀里糊涂地离了，就好像根本没结过婚似的。“
“其实有意思的是，我们都已经离婚了，结果他又跟我说，‘娜斯佳，我又不想跟你离婚了’，然后我心想，哦，是吗，所以现在他又开始爱我了，也就是说我们结婚10个月里不曾出现的东西，现在倒出现了，就是他对我的欣赏、关爱。“
7岁之后，娜斯佳家的生活水平并没有提高，现在她每天早上离开家去上班。
“我的第一份工作时推销香烟，我们就到处发免费香烟，然后问人，‘您好，您吸烟吗？要不要试试我们的香烟？’，而且要脸上挂着笑容，目光炯炯有神。“
“其实我并不想挣好多钱，成为大富豪——您怎么这么惊讶啊？我当然可以嘴上说说钞票就是纸。但事实上在我们国家，在现在这个年代，钱还是很重要的，而且我觉得不管在哪儿钱都很重要。“
上班的路上，娜斯佳路过一个没有头的残破雕塑，记者问：“娜斯佳，这个是什么呢？“
“这个以前是列宁的半身雕塑。”娜斯佳说，“现在只剩身子了。“
“请问你以后会在哪里工作？“
“让我说实话？反正不在这里就是了。”娜斯佳笑了，然后她认真地说，“因为我们这里不好找工作，生活也困难，我觉得也许再等50年会好些吧。现在我放眼望去，看我们城市的发展进程，根本就没有变化，什么新东西都没有。“
娜斯佳的很多好友都出国了。
“出国工作的人都是想在国外挣钱，然后回国花。在国外就算在餐厅打工，挣的钱也够回国花很长一段时间了。“
“你会出国打工吗？“
“我会的。“
“当服务员也愿意？“
“当服务员也愿意。我没那种观念，就是怎么能当服务员呢？多丢人。我不这么认为，大家都当飞行员，那谁来给大家缝裤子？“
“我觉得每个人对金钱，尤其是男人的金钱，都有着不同的看法。“
“那你说你并没有利用自己的美貌……“
娜斯佳笑着说：“没有！我不能这样做。“
“那事业方面呢？“
“我现在在XX大学上学，从今年夏天起我们大学要用叶利钦的名字来给学校命名，叶利钦对此感到特别骄傲和幸福，他说俄罗斯都没人愿意以他的名字给幼儿园命名。他经常来我们这儿，基本每年都来，他经常来伊塞克湖疗养，那里还给他建造了塑像，好像是在乔尔鹏阿塔镇。“
“建了塑像？“
“是啊。”娜斯佳大笑起来。
“我是学外语的，专业是跨文化交流。其实就类似翻译，我会英语和德语。“
“很难讲民主对我来讲是什么，因为要先定义民主是什么概念。现在有好多美国人到我们这儿来，他们自己的国家很繁荣富足，而我们这儿跟他们那里是天壤之别，不像他们去墨西哥，那里至少跟美国还差不多。我们这里完全就是一个东方国家，还是前苏联共和国。他们好像很得意能来我们这儿教我们民主。“
“在第一个基地那里，我的意思是我们有两个基地，一个美国的，一个俄罗斯的。美国人‘解放’阿富汗之后就来我们这里建了那个基地，到我们这里他们也是到处看，从我们身上能给美国拿到什么好处。“
“你就是这么看待他们的？“
“当然了，要不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天真无邪，助人为乐？他们来从恐怖分子手里拯救我们？就像对阿富汗那样？当然不是。“
“以前这里有好多美国人，后来他们不少人走了，法国人意大利人和西班牙人又来了。”娜斯皱着眉头说。
“西方人和东方人有什么不同？“
“我觉得他们对待女人可能比较轻浮，他们好像从一开始就想有亲密举动，他们喜欢把你当猎物一样迅速俘获，然后再考虑要不要跟你交往，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在做买卖，看你值不值他的价钱。“
“911恐怖袭击，你在电视上看到时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他们活该。”娜斯佳笑了，然后她扶着额头，说，“当然如果有美国人看见了，他们肯定会说我是个邪恶的姑娘。“
“你为什么觉得他们活该？“
“因为他们总是多管闲事。“
“以后的孩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会不惜把别人当垫脚石，但还是希望他们能少用几块垫脚石。“
梦想
“我要当一名贤妻良母，还要有成功的事业。“
卡佳 #
卡佳长胖了，失去了少年时眼神中生机勃勃的色彩，黑色的长发披在肩上，没有梳过。她的脸圆圆的，看上去很平和，甚至有种慈祥的感觉，她的眉毛、眼睛都是乌黑的。她的语速慢了很多，也不会像少年时那样飞快地作答了。
她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对他就会有一种母性的感觉。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想给他系围巾，看他的鞋带有没有系好，看他有没有吃饭。我也说不好，也许就应该这样吧。“
“那时的感觉没了。”她慢慢地说，“7年前我感觉就好像……都不能用语言形容，就是生活很美好，未来很美好，而且未来会比想象中更好。“
“我妈妈跟我说，法律系、心理系和英语系，你选一个吧，我选了心理系，算是跟妈妈的妥协。但我进了心理系之后很不顺利，就退学了。”卡佳笑了。
她说：“我那时的状态就是必须上医院了。我先是去看心理医生，结果她让我去看精神病医生，但我没有去，因为我觉得如果白纸黑字写了我有什么病，这就成了抹不掉的烙印。“
“其实不能怪妈妈，因为她自己那时状态也非常不好，所以她都没发现我心理出了问题，我也从来不跟她提及这件事，因为反正没有用。“
“我总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这样，而且那个时候我心理上出了很大问题。”她看着记者，眼神里有一股沉郁，“那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花了大概3年时间才渐渐恢复正常，知道现在我有时还会感觉整个人消沉抑郁。心理上生理上都是。“
卡佳和朋友坐在一起。
她的朋友是一个高大的女生，带着眼睛，棕色的马尾辫束在身后，手上拿着棕红色的啤酒，说：“我要去精神病院工作了。“
卡佳问：“去上班？“
“我真的非常非常想去精神病院工作。“
卡佳幽默地对朋友说着冷笑话：“去了精神病院，你如果说自己是病人，也会有人信。不管是当病人还是当医生，精神病院就是你的归宿。“
卡佳告诉记者：“我听玛莎说那里有个女的，她根本谁都认不出来，而且说话的时候也完全不对题，很吓人。我觉得我自己有时也完全认不出来别人。现在我的朋友们比我自己记得清楚，因为我根本不想回想那个时候的事，因为发生过的事反正已经成事实了。“
在荒废了几年时光后，卡佳又一次考入了大学，现在她通过函数学习英语语言学，所以还是在家自学。
“你以前是不是有过这种情况，给自己定非常高的目标？“
“我现在尽量不让自己这样，也许是我长大了，所以学会了接受自己的真实水平，而不是明知道自己达不到，却还去尝试。以前我曾经是这样。“
两年前卡佳举办了自己的第一次画展。
“我这一系列作品的主题都是弗朗西斯科波拉的电影，就是他那部吸血鬼的电影——《吸血惊情四百年》，夜晚在我看来是灵魂复活的时刻，而且我就是很喜欢吸血鬼这个形象，因为吸血鬼可以很好地展现出世上存在的所有最黑暗的东西，比如孤独，与此同时还有远离上帝、人类、世界，远离一切。“
“人类的爱情可以让两个人成为一体，无论时间，困难，还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法让他们分开。这种将两者融为一体的力量是伟大的，它可以战胜邪恶，可以治疗心理疾病，抚平心灵创伤。治疗悲伤，以及所有一切。“
“很遗憾的是那个人住在另外一个国家，而且他现在没有钱，所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但是我对他非常有好感。“
“他住在哪里？“
“罗马尼亚。“
“你敢去见他吗？“
“我觉得我会去的，但前提是我要确保自己身体上不会受到大的伤害。我不想取到那里之后被绑架，装进箱子里运走。“
卡佳转身把自己的画放好，说：“其实我觉得说这个很丢人，但我的确是怕。“
“但你还是准备去？“
“是的。”她笑着说，“因为我觉得如果我不去，我就可能奔溃。“
“请问什么是恶？“
“恶就是没有善。“
“如果一个人如果离开了爱和光明，他就会慢慢地丧失爱的能力。如果人性中缺乏这种光明，这大概就是恶。“
“你有过这种时刻吗？“
“又有谁没有过呢？我觉得每个人心中都有恶，所以大家根本不愿意谈这个问题，但我觉得应该承认恶是存在的，因为这样就会知道要和恶作斗争，因为如果你觉得自己身上没有恶，恶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
“你身上的恶也会出现？“
“当然。“
“当然？可你一直都是这么安静，想象不出啊。“
她笑着说：“你忘了那句谚语——安静的漩涡中有鬼出没？“
“以前很多人都完全不了解其他民族的文化，但从另一方面讲，现在很多文化都在渐渐被别族文化侵蚀和同化。“
“我是个很渺小的人，我需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空间，安静的地方，而且我觉得我需要做自己能力以内的事，在我自己的空间里我能发挥出更多热量。“
人生建议
“爱对方，珍惜对方的真实样子，珍惜身边的一切，不要把任何事情看成是理所当然的。“
玛琳娜 #
21岁的玛琳娜长得很高。她看起来很平静，有一股温柔的气质。棕色头发扎在身后，她穿着一件蓝色的开衫，在和家人一起准备圣诞节。
记者问她的奥尔加姐姐在哪里。
“她现在在修道院，已经5年多了。很明显能看出来她跟我们不一样，我一开始就不想去，尤其是了解了那里的生活环境之后。“
“我在修道院住了一年，在那里要干很多体力活。我会挤奶，她们就让我挤奶。而且我觉得那里气氛很诡异。”玛琳娜回忆着，“所以女孩们都渐渐离开了。“
“一切都没怎么变。还是每天做饭，收拾屋子，洗碗。敲钟的任务落到了我身上。“
白雪覆盖了村庄，玛琳娜裹着厚厚的大衣，带上大衣的帽子，从修道院的小门进入，沿着窄窄的楼梯走到楼上。修道院的钟悬挂在房顶前的横梁上，眼前是全村的雪景，玛琳娜一边发着呆，一边摇着2根挂钟的线，随着她的动作，钟声响彻了整个村庄。
现在玛琳娜是留在家中最大的孩子。
她在学校功课比较吃力，然而她还是考上了大学。“我当时以为自己考不上，觉得考砸了。“
但是没有人能代替玛琳娜在家里和教堂干活。
“妈妈说，‘没有你我根本应付不了’，所以我现在是通过函授上学，妈妈也不反对，反而帮助我。”她的专业是父母给定的。“他们从一开始就说让我学历史，我也同意了。“
玛琳娜的人生道路早就被父母安排好了，她在学习宗教史，同时还帮妈妈在主日学校教课。
“我觉得那些小孩子特别吵。“
“那你是怎么应付他们的？“
“我希望以成年人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但每次跟孩子们一起玩，我就又觉得自己跟他们没什么不同。“
玛琳娜家不管干什么都是在一起，一起祈祷，一起干活，而且他们家都喜欢打冰球，神父也不例外。
“其他小伙子不反对我父亲一起打冰球，但是他因为滑得不如别人快就用冰球杆绊他们、拽他们，别的人很生气，但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他年纪比别人都大，而且还是神父，他们都怕他。“
“以前国家都关闭教堂，现在正相反，到处都在建新教堂，就好像人民已经发觉自己生活中缺了点什么。很多人祈祷，我觉得大家是在为俄罗斯祈祷。“
“你会不会离开这个村子？“
“也许以后会吧。但我也不想离开，这里也很好。”玛琳娜心里很清楚，她一结婚就会离开这里。
“你会怎么找老公呢？“
“找什么呀，都是父母给定的。我们这里都是这样。“
“我受的教育是要爱自己的敌人。“
“希望以后的孩子能爱自己的父母，尊重他们，而不是把他们当老古董。“
廖尼亚 让娜 #
让娜完全大了几号，像个气球被吹起来了一样，她画着浓浓的黑色眼线，留着黑色的超短发，她的下巴比额头宽了好多。她看上去既不开心，也不容易亲近。
她说话跟炮弹一样，语速飞快：“我们都习惯了。如果明天会有恐怖袭击，那就是明天一天的事儿，到了后天大家就好像没有过这件事一样。死去的人除了自己的亲人会记得，其他人都会把你忘了。“
廖尼亚的眉毛和眼角往下瞥，他长着一张菱形脸，留着黑色的短发，大大的耳朵竖在两边。
廖尼亚说，语速也很快：“不过大家都应该从伤痛中恢复，就像英文里的revenge and control。“
21岁时，廖尼亚已经在军队中服役两年多了，他服役的地方是有争议的领土，会跟巴勒斯坦人有直接交锋。
妈妈送他去基地，车里不停地嘱咐他：“廖尼亚，记得要给我打电话，好不好？记住打电话。“
离开时，她说：“廖尼亚，你怎么不跟我说再见？不跟我告别了？”廖尼亚背上枪，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廖妮亚的军团驻扎在希伯伦。
“在有争议的领土服役三年之后，你已经感受不到生活中的幸福感了。”他说。
让娜说：“服兵役当然有好与不好的地方，但从中你还是会失去很多。因为在我们这个年纪，两年是很宝贵的一段时光。“
“逃兵役其实不难。以色列有很多人都不服兵役。“
“那你为什么还是去服兵役？我觉得你在军队里的任务并不轻松。“
“这么说吧，就算我以后不打算在这个国家住，我也永远知道我有权利回来，因为我付出了努力，这是我应得的。“
廖尼亚在军队中的任务并不轻松，他在特种部队，时刻都可能丢掉性命。
“刚入伍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害怕，但后来就明白了我只不过是在工作而已，像机器人一样工作。一般士兵们在即将退伍之前才会感觉到害怕，这时他们心理上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当然有能力改变世界，我犯一个小错就好了。随便哪个士兵都能射杀巴基斯坦总统之类的，这样战争就会马上爆发了。“
让娜说：“我认为每个手持武器的人都要清楚自己肩负的责任。“
“让18岁的半大孩子人手一把自动枪可没你说得那样简单。“
让娜要去巴基斯坦领土服役，她在交通部工作，周围有很多男孩向她献殷勤。
“因为我长得漂亮，魅力十足。“
“你要赶他们才走？“
“当然了，还能怎么着？“
“那些依旧不明就里的，得用榔头砸他们才会懂。“
不过让娜从来就不是个低调的姑娘。
“我有段时间迷上了朋克，就退学了。后来又跳级弥补学业。因为我那个时候正处在青春期，特别希望能自由自在不被人管。“
“如果单从理论思想的层面上看，共产主义是一种很好的意识形态，但运用到现实中并不适合，因为人类还没有做好准备。无论是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还是其他制度，我们人类都没准备。“
宗教
“你对上帝的看法有没有改变？“
“你得提醒我一下，我对上帝是什么看法来着？“
“你觉得上帝不存在。“
“那我现在要说我的想法了，就算世界上有上帝，就冲他这么邪恶，就算我信教，我也不会向他祈祷的。但我不信教，所以你知道我的意思了。“
未来
“我想在湖边建个小房子，在新西兰，过安静祥和的生活，再不会有现在这些东西。“
“为什么要走得那么远，去新西兰？“
“听说那里安静又自由。“
想对孩子们说的话
让娜：“希望孩子们成为一个好人。“
廖妮亚：“孩子们，去玩足球，不要玩枪。“
塔尼亚 #
塔尼亚在一家美发店里做造型，她画着烟熏妆，涂着紫色的眼影和紫红色的口红，画着细长锋利的眉毛。五官和14岁相比没什么变化，除了法令纹更深，14岁时的鹅蛋脸变成了方脸，下巴失去了清晰的轮廓。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着说：“我是一个女人。现在的我是独立的。“
“我上学，受教育，同时还工作。我靠自己生活。”她利落地说，“如果我和男人交往，我还是会一切用自己的，就算我们分手了，我也不会流落街头之类的。“
她染了一头金色的长发，刘海剪成短短的，凌乱地散在额头上。她对自己的发型非常满意。
她的语速像子弹一样：“应该少给男人些关注，就算你在家守着电话，等着他给你打电话，但他真打电话过来时你应该说‘哦，是吗，不知道啊’，‘我今天其实哪里都不想去’类似的话。“
她小时候的芭蕾生涯很快就结束了，但这其中是有客观原因的。塔尼亚告知记者：“我是因为身体条件不达标而被刷下来的，跳芭蕾舞要求一定身高的人要具备相应的身材。“
“现在存在着一种完美女性标准，女人必须达到那些标准，如果不够标准，男的就会想：‘别人会说什么闲话’，‘我还是别跟那样的女人一起上街更好’。“
“具体是什么标准？“
“你懂的，三围90-60-90，而且要长得漂亮，内在则不重要。“
“我知道我还有妈妈，所以还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似的，我可以让妈妈帮忙，但她就只能靠自己解决问题了。“
“也就是说你还用不着跟炒菜锅打交道？“
她马上说：“谁说的，已经要了。但我还是喜欢把自己当小孩子。“
美发完成后，举着镜子，她上下地端详着自己的头发，脸上露出了笑容：“不知道啊，挺好的，挺好的。“
塔尼亚在高档现代的体育用品商店工作，她的大学专业是旅游公司管理。晚上则跟朋友们一起开着宝马在彼得堡兜风。
但宝马不是她的，她的交通工具是滑板。
“我最想要的东西嘛，我现在奋斗的目标就是要给自己买车，希望会是宝马。”她咯咯地笑着。
她皱皱鼻子，俏皮地说：“我就是喜欢。我已经开过宝马了，我就是想要车。”她畅想着，“如果我以后挣得多，我一定会激励自己存钱买车的。“
“社会中有很多潜在的危险，比如你去面试之类的，公司的人多看你了几眼，然后你的职业发展就只取决于你跟上司的关系。“
“有没有过暗示？“
她马上说：“有的。我有时当面拒绝了，有时则干脆直接辞职了。所以我换过好几次工作。“
“如果我每次都做下去的话，那我本来会有很多东西，早就能买宝马之类了，但我不想付出那样的代价。我就是老思想。“
“婚姻对我来讲很重要，也许我就是老式思维，现在很多人都同居不结婚，但我觉得……婚礼这个仪式本身很美，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喜欢。“
“我曾经试图去影响一些人，但我觉得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不管我说什么，他们还是从自己的视角看问题。他们就喜欢这样活着，如果要改变，他们就会说，‘哎呀别说了，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100年前的事了’，根本不听你讲。“
“我觉得以后的孩子们会变成机器，变成机器人。他们成天就想着自己需要什么、什么流行、一定要买什么，除此之外就没了。“
丽塔 #
丽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她剪了一个齐平的刘海，却不太适合她，像戴上去的假刘海一样。
“对于平时不住在这里的那些人来讲，这里自然环境美，是世外桃源，大家都尽可能地多拍照片，多摄像。但我早就习惯这些了，别人都觉得贝加尔湖是全世界最大的淡水湖之类的，但我对此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现在村子里到处都在发展旅游业。
“村子已经变成了旅游镇，有很多旅馆，有好多游客来。“
“地价变得越来越贵，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里买得起地皮。“
丽塔家有自己的土地，而且还不小。她父亲以前是开面包房的，现在开了木材厂，至于今后会怎样，这又很难预测了。
“人要学会适应各种环境。”她逆着光站着，“也要适应不同的时代。这里以后是建材商店，等着看吧，我们会把生意做大。“
“你这些都会自己管？“
“我会尽力的。”她说，“我很高兴现在村子里的人开始建新房子了，我们的村子越来越漂亮了。我觉得如果一个人努力地挣钱，然后给自己造漂亮的别墅，是个好事。“
丽塔家也要建大房子了。
“这儿以后是游泳池，就在这儿。“她带着记者参观，“这里以后会是卧室，但我还没想好到底是建一间还是分成两间好。“
“如果你有好多钱，你会怎么用？“
“我会用这些钱投资干事情，我不会让钱就这么闲着的，钱永远都不嫌多。大家都应该自己去努力挣钱。“
“现在什么都能拿来赚钱。已经开始有人做水的生意了，卖纯净的贝加尔湖水。”丽塔说着笑了，“从500米深的地方把水弄上来，然后装瓶卖。“
“我就是想要女儿。”她笑着说，她的怀里是正在吃奶的孩子，“这个小东西真的是我的吗？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宝宝，我要对她负责，至少是在她小的时候。“
从妇产医院出院时接她回家的只有她的父母和弟弟。
“我所有未来的计划都是要留在这里，而不是去城里。“
男 #
萨沙 #
萨沙在部队服役一年了。
少年的叛逆完全从脸上褪去，他剪了一个板寸，发际线依旧那么低。穿着军服，他看上去非常挺拔。
他光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的项链。他拿着牙刷杯来到了公共盥洗室，对着镜子在脸上抹剃胡须用的泡沫。
“有些人是真心热爱军队，除了参军什么都不想干，但还有的人故意逃兵役。”萨沙说，“我还知道有很多人花钱给人送礼，就是为了能顺利参军。“
“也有的人来当兵纯粹是因为自己犯事了，不想蹲监狱。有些人并不情愿服兵役，完全是被迫的。“
“那你本来是可以逃兵役的？“
“当然可以。大家都说军队里有老兵欺负新兵之类的现象，所以我想亲身感受一下。我爸和我哥都服过兵役，难道我比他们还差还是怎么着？既然他们俩都受得了，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又觉得在军营里浪费两年时光很可惜，也许原本可以利用这两年做点对自己有用的事。“
“但是有很多人说部队生活锻炼人，对人有益。“
“部队生活对人有益？”萨沙轻笑了两声，“谁告诉你的？“
萨沙现在也算新兵的长官。
新兵们排成一排，他沉着声音说：“现在由长官检查着装。”然后自己出列，迈着规定好的步子，检查士兵的着装，“向后转。“
“在军队里没有任何自由，多迈一步都不行。比如平时在家我们都干什么？可以在家呆着，就着烤鱼喝啤酒，我要是想喝酒，去商店买一瓶就好了。军队里可没有舒服的床给你躺，没有沙发可以坐。”
“而且在家里没有真正的责任和义务，妈妈吩咐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几下就做完了，没别的了。但在军队里如果有什么该做的没做，那你就要倒霉了。“
现在萨沙每天就是跑步，还有学习军队中流传的低级笑话。
“小时候你说要当伞兵。“
萨沙歪着头嗯了一声，说：“谢天谢地我没当成伞兵。”他笑了一声，然后平静地说，“我想四肢健全平平安安地回家，不想成残废。“
“在部队里完全没有自由，哪里都不能去，活动范围只有军营和食堂。“
“什么是自由？“
萨沙马上抬头，看着记者，说：“你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他笑了，“我现在没有自由，我是在笼子里。“
“军营生活对精神方面的摧残很大，当过兵的人都会变得神神经经的，如果一个服役之前很冷静平和，那退伍之后就会变得很迟钝。当然以后会逐渐好起来，但神经细胞还是不会完全复原。”萨沙自嘲地笑了笑。
“那命令别人做事的感觉如何？“
“我不喜欢的是，我要为我下属犯的错误负责，就因为我是他们的头。每次有别人犯错，长官还是怪我，因为我是我们团的领导，我必须管理他们。“
“你的命令大家听吗？“
“军队里的人都很傲，你要是不踢他一脚，他是不会动的。“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严肃？“
“就好像你刚干完活回来，比如刚扫完雪，回来很累，但这时长官过来说，我要一个兵干活，这时我就要想，我派谁去好呢，我如果派其中一个，然后他就会叫，‘怎么专挑我呢’，或者会去跟别人吵架。最终还是得叫一个人去，但这个人以后对我会有什么看法？“
“咱们国家有没有人比士兵地位更低？“
“比士兵地位更低？“
“按被侮辱的程度。“
“奴隶。”萨沙哂道。
“我是一个兵，所以我都不能算是人。每个人都冲士兵发泄。”萨沙叹了一口气。
“部队里没有朋友，只有同志。在军队里只有你的床才是你的朋友。”萨沙拍了拍他的床，“这就是我的朋友。“
“比如今天他是你的朋友，结果明天就会背后捅你一刀。你觉得这叫朋友吗？我觉得不叫。“
“服役的时候你就会为未来做打算，平常人一般只会想明天要干什么之类的，要不要去那里，或者去这里。而在军队里你就要想，我退伍回家以后能干什么，在军营里至少有吃有穿，有地方住，但退伍之后难道要回家找父母，吃他们喝他们的？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要靠自己解决问题。“
入伍之前萨沙在技校汽车专业完成了学业，他父亲当了一辈子的老司机，那个时候全苏联的人都有五彩斑斓的梦想，7岁的萨沙的梦想是当司机，而现在他要为未来苦恼。
“在军队里总要服从别人的命令，大家都把你当马骑，但退伍之后回归平民生活，是不是也要受人管？比如天天被人指使干这干那，我不想这样，所以要自己做些什么，为了以后不被人管，当然最好的是自己能去管别人。“
“在你眼中俄罗斯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俄罗斯就是力量的象征，如果俄罗斯有变强大的意愿，别的国家就会怕她，但俄罗斯要有这样的意愿才行。“
在火车上，萨沙和一个姑娘面对面坐着，两人闲聊着。
“我在学舞蹈。“
萨沙和她调情：“结婚之前能不能教会我跳舞？“
姑娘开心地笑了。
萨沙说：“其实不是啦，我只不过是很长时间不跳了，想重新捡起来。“
姑娘说：“如果我对谁有感觉，我就会说很多话，跟他交流。“
“你这是在默默地暗示我，是吧？——不对，这是很明显地在暗示你喜欢我，对不对？“
“对。”姑娘马上说。
“好啊，太好了。”萨沙笑了。
记者问：“你有没有心爱的姑娘？“
“心爱的姑娘，有啊。”萨沙笑了，“她说她会等我回来。等以后看吧，早晚会水落石出的。到时去问她。“
“她有没有给你送别？“
“有啊，告别酒会上她就在，送我去告别酒会。但送我去军营的是另外一个人。“
萨沙回到家乡，他儿时的教堂已经很旧了，雪白的墙壁变成了灰黄色。
“学校被挟持的时候我们都在关注，一直看电视新闻。我们每个人都在重复同一句话，就是那些人太坏了。孩子们有什么过错？“
“我会对自己的孙子说，你们有个好爷爷。“
安德烈 #
安德烈长大了，变胖了，特点就是下颔线开始模糊。他穿着夏威夷式的度假衬衫。
“全世界正在进行的很多战争，本质上都是同一个出发点，那就是资源。“
“地球一直在打仗，不打仗的时候才轮到和平。战争才是世界的常态。“
安德烈一个人在外面住，只有他和他的狗两个。他在家工作，还经常看俄罗斯的卫星电视。
他住在一个黄色的小平房里，外面是绿色的草坪。
“我很高兴自己找到了这个住处，挺幸运的。我觉得我的狗也满意，至少还没听到它抱怨。这里很安静，可以好好工作，所以也很适合我，除了有火车吵。电视上听得见吗？“
安德烈住的区有很多移民。
“好多人觉得这里有很多……也就是说这里不适合居住，小偷也多，也许是这样吧，但我暂时还没发现。“
安德烈现在已经入了美国籍，我们问他会不会去投票。
“我给所有人的答案都是，我更习惯别人选我。‘出门做客虽好，但自己家更好’，我现在并没有把美国当作自己的家，人是不可能被改变的，你不可能将一个人从头到脚改头换面，变成另外一个人。“
由于他亲身经历过，安德烈对俄罗斯儿童收养方面的事很了解。
“现在跨国收养绝对是一笔大生意，能赚很多钱，但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钱才去做的。我觉得很多时候就是好心人真心想帮助孤儿，但也有不好的人利用这个为自己谋财。“
“我不会具体点名，但我知道有些人通过让外国人收养俄罗斯孩子挣了很多很多钱，有两万美金那么多，这些钱本来可以用来建新的孤儿院之类的。我还觉得现在有不少跨国企业就是在卖孩子。“
“我还记得爸爸，也记得我们在一起有过的很多美好时光。我记得我们一起坐大卡车，我坐在他膝盖上，他是工程师，而且我的全部基因都要归功于他。“
安德烈拿出一叠照片，给记者看，“照片上是我的奶奶，叶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
“奶奶戴着耳机听我给她录的话。“
“你都跟她讲了些什么？“
“我跟她讲了一点点我的生活。“
“这是我家楼下，我以前就住第一栋楼。“
“这是我和哥哥。“
“妈妈年轻的时候。“
“这是我们的全家福，只有妈妈不在。爸爸抱着我，旁边还有奶奶和哥哥。“
“你哥哥现在在哪里？“
“哥哥死了。”安德烈说，“就像我其他家人一样。“
安德烈的电脑旁边放着一个架子，上面插着苏联的国旗。
“这是我的一段历史。我生于苏联，永远会是俄罗斯人。”他说，“我喜欢红色，很好看。“
安德烈从大学退学了，因为他想在电脑行业中占得先机。“我现在在做一个项目，肯定会坚持做完，是发展通信保障方面的计算机项目，而且不是一般的通信，是加密通信。我希望能把自己的生意做大，然后去帮助孤儿。”他笑着说。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忙我的项目，完全没时间干别的。所以我希望能能尽快完成这个项目，然后重新开始享受生活。”他笑着说，“去海里冲浪，玩游戏，总之就是做全世界年轻人都在做的事，比如开party，喝酒之类的。“
“我永远会把自己看作是俄罗斯人。我甚至计划以后去俄罗斯住一段时间，死后也要埋在俄罗斯。“
“永远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要努力完成自己已经开始做的东西。“
拉多 #
拉多长成了一个普通的青年，他有一头卷曲的黑色短发，脑门看上去变宽了，准确地说，脸变宽了。他的嘴唇上隐约有一层青色的胡茬，看上去没什么烦恼，很年轻。瞳孔的颜色从青年时的浅棕色变成了黑色。
“有些人是在牺牲别人的利益让自己活得更好，就像现在是牺牲穷人的利益，让富人过得更好。“
“所以我觉得如果哪天第三世界国家有了大规模的杀伤武器，他们马上就会把地球炸了，因为它们成天都眼巴巴地看着豪车和财富受刺激，而他们自己却一无所有，甚至连电都没有。“
拉多现在在欧洲政治中心斯特拉斯堡，他跟阿格斯一样，都是在学法律，但他对待法律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中学毕业之后我进了这所大学，最开始的6个月我真的是超级幸福，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拉多回忆着说，“在格鲁吉亚，就算老师会在课堂上给你传授知识，说我们国家会实现这种方针路线，但这些理论上的东西跟现实是完全脱节的，根本没人需要这些法律，法官都是能用钱贿赂的。至少前几年是这样，也许现在情况不同了。我有个朋友在法律系上了5年学，结果到现在还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学了什么。“
“你是自费上学吗？“
“不，法国上学是免费的，但问题是很多人大学毕不了业。“
最近几年拉多住在格鲁尼亚驻斯特拉斯堡的领事馆。
“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左右了，以前住过的地方都不如这里好，因为我以前一直没有足够的空间。现在住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很自由。“
“我姥姥也住在这儿，妈妈有时来看我们，而且地方很宽敞。而且这个领事馆可以说是斯特拉斯堡的格鲁尼亚。“
拉多的姥姥是欧洲委员会的格鲁尼亚大使。
“最近听说我家要从这里迁走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我必须要另寻住处了。“
拉多的姥姥看上去很年轻，目光犀利，她有一头棕褐色的短发，戴着金属边框的眼镜，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和黑色的大衣，坐在办公室里。她让人叫拉多过来。
拉多走到楼下的办公厅里拉出凳子，坐到她的对面，姥姥摘下眼镜，看着拉多，她画着黑色的眼线和浓黑的眉毛，她的泪沟、皱纹和下巴上松弛的肉都显示出她的真实年龄已经很大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我想让你明确几个事情，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自己以后去哪里住。”姥姥往后靠，说，“如果回想一下我们这代人的人生，比如我本人以前的日子，还有我取得的成就，那相比之下你就是个富二代。”拉多听着，和姥姥对视着，乖巧地点头。
拉多说：“我当然很希望能继续住在这里。但如果要搬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如果他们都搬走，只留我自己，那这个故乡似的地方也就消失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得自己挣钱了，但一直到现在我都根本不想去餐馆工作。我在格鲁吉他的朋友都觉得去餐馆或者酒吧工作很那个……在餐馆工作不像在议会工作那么上档次，比如谁家的老爹给儿子在议会找了个坐办公室的工作。“
“苏联解体是因为大家都想独立，也许独立之后经济的确比以前更困难，但我觉得每个格鲁吉亚人现在都为民族独立而骄傲，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苏联给我们的教训就是，不能强迫所有的人都接受同一种意识形态。我们班里有很多不同背景的同学，这里能遇见不同的人，每个人有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人生的乐趣，而且最重要的是要理解对方为什么跟自己不同，而不是说他跟我们不一样，所以他坏，应该把他杀了。“
“那又是什么让你不安？“
“如果我喜欢和尊重一个人，我就会跟他分享东西，在分享的过程中我也会收获快乐。但是在欧洲，比如在法国就不是这样，大家都只想着自己，这里的人不喜欢跟穷人分享东西，他们马上就会把穷人赶走。“
“这儿的人经常说‘我们关系最铁’之类的，但一旦出现问题，这个所谓的铁哥们马上就会丢下你不管。“
拉多指向自己：“而且我发现我自己也开始变得自私了，这就是资本主义社会对我产生的影响，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大方了，我现在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些细小的变化，这样并不好，不过我反正不会一辈子都呆在这里。如果我留下，那我也会变成他们那样，就是我的东西不会给人，就算我朋友需要，我也不会给他。“
在一个派对结束后，拉多和法国的同伴告别，去下一个俄罗斯的派对。
“参加俄罗斯派对的都是从前苏联地区过来的人，我们聚在一起，用另一种方式玩乐，另一种方式交流。我们有着相同的想法和人生准则。“
“说实话，我相信爱情，但我觉得爱情是有保鲜期的，爱情会逐渐变成每天的例行公事，倦怠了。“
“最完美的女性会让你忘记世间万物。“
“一年半以前我在格鲁吉亚出了很严重的车祸，我当时是跟一个朋友一起，开车撞到了大树上。”拉多说，“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个医院特别可怕，而且就我孤身一个人，脸上的血都没人给我擦，我那时脑袋就像怪物一样，到处都包着绷带，到处都是血，我觉得自己已经要死了，整个脸都毁容了。“
“当时很可怕，只不过是现在看不出来了而已，有很多医生给我做手术。”他笑着说，“他们尽全力，让我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因为车祸后我的脑袋足有正常人两倍大，而且全毁容了。“
“两年前我有很多朋友都是死于这样的车祸，我们那里都觉得如果你开快车，大家就会谈论你，比如说你看拉多开得这么快，好酷啊之类的。“
“我很希望自己有信仰，但我没法说自己信教，如果我说自己信教，那就是在骗自己，也是在骗别人。“
“我如果知道我的祖国格鲁吉亚从今以后永远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而且人活着就是要对未来怀有希望。“
“我希望我下面的一代人可以生活在美丽富饶的格鲁吉亚。“
“人类总是心怀希望在生存，希望自己会变得更好，希望自己的祖国会更美好。而且我不相信那些移民后就永远不会回国的人，我会回到格鲁吉亚的，我希望格鲁吉亚能更加繁荣昌盛，而且我会为此尽自己的全力。“
阿尔马斯 #
阿尔马斯结婚了，在他19岁的时候，他的妻子生了一个小男孩。
他看上去比14岁的时候长大了，没什么特别的，仍然是小小的眼睛，比眼睛还粗的眉毛，扁扁的鼻子和嘴巴。
“我18岁的时候自己开了公司，我在政府机构注册了公司，开始工作。结果特别顺利，马上就挣了好多钱。后来我的资金慢慢花光了，然后就只能靠打零工度日。再后来儿子出生了，从那时起生活变得非常困难，要想很多事，经常晚上睡不着觉。不过我觉得这一切都会很快过去的。不过我觉得这一切会很快过去的，就是有了孩子只会每个人生活上都会遇到困难。“
除了孩子出世带来的困难，阿尔马斯生意上也遇到了大麻烦，他跟建筑商做成了一笔大单，但是对方没付钱就跑了，现在他还要供养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伊利吉斯，他就不得不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头脑发热做事欠考虑了，比如我口袋里有100美金，我以前可以给大家打电话，招呼大家来，然后3、4小时就把这些钱花光了，但现在就不行了，现在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
“我以前为了赚钱不惜坑蒙拐骗，但现在我觉得挣到钱是上帝的旨意。如果他不想让我挣到这个钱，我骗人也没用。“
“生孩子要提前计划好，因为现在已经不是苏联时期了。苏联时政府会照顾个体，给予补助，现在是民主社会，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没人会在乎你活得好不好。“
“有的人每天只靠一美金过日子，有些人是10美金，现在金钱就是一切。自由和民主就像是没有规则约束乱打架，现在到处都是贪污腐败。当然我嘴上是这么说，但如果我自己坐到那个位置——“
“坐到官员的位置？“
“对的，当官，我也会贪的，因为大家都要生存。“
他在自己小时候住过的那栋楼里租了一间没有厨房和厕所的屋子。
“我有几个发小一直吸毒，蹲监狱，其中一个根本就不从监狱出来，一直在那里蹲着，每次放他出来，不出几天他又进去了。我以前就是跟这样的人混。后来我跟以前这些朋友断了联系，整个人也好多了。“
阿尔马斯家信奉伊斯兰教。他现在信奉伊斯兰教。
“祖国就是让我感觉愉快的地方，周围都是和我相似的人，我在这里不是外人，不会有人看我像看怪物一样。我喜欢我的国家，我们国家很小，但很美，我不觉得我在别的地方会过得更好。“
2004年，车臣恐怖分子挟持了俄罗斯的一所学校里的 1000多人，造成将近200人死亡。
“战争就像是做生意。“
“那平民百姓呢？“
“平民百姓就是被杀被打，不明不白就死了。“
“你对你的儿子有什么寄望？“
“我希望我儿子会简单而诚实地度过一生，希望人们能尊重他。“
帕沙 #
安东 #
安东长成了一个粗犷的俄罗斯青年。他有一张方脸，平坦的嘴唇和下巴，一个牛鼻子和深金色的头发。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拉绒外套。
“你想改变世界吗？“
“也许我能，但我不想。为什么要影响世界？”他笑道。
安东正在搬家，从克里姆林宫旁的高级住宅楼搬出去。
“其实我也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想的了，反正我不可能是坐在那里认真地考虑俄罗斯的未来。”他笑着说，“因为一个7岁的孩子如果这么做那实在太奇怪了。我觉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既然大家开始贷款买房，就证明他们想在这里长住，而不是移民到别的国家，在那里白手起家。“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移民？“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最后结论就是我不会移民。我不想离开这里，我生在这里，我也喜欢这里。我喜欢自己的国家。“
离别时，安德烈亲吻了外公，说：“到了新家我会给你们来电话的。“
他的外公有一头花白蜷曲的头发和短短的胡须，金色粗框的眼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上，他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打着深青色的领带。
他看着安德烈，充满感情地说：“你在外公家长大成人，我们把你像小鸟一样抚养长大，希望从今以后你会自己独立翱翔，而不是像秃鹫一样做啃老族。”他说完，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好吧。“
安东和他的家人都没能力贷款买房，所以他决定通过租房来改变自己的生活。他现在是一名记者，在大杂志社工作。
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本杂志，“你看，这里有汽车，还有体育，还有这种图片……好多大波妹。”他翻到一页，上面都是只穿内衣的金发美女。
“是不是能给你带来灵感？“
“是啊，带来灵感。每天这样工作很辛苦的。“
“我工作的地方是女性杂志，所以我写的东西都是给女人看的。我有过好几个专栏，比如一个叫‘崇高的爱情’，还有‘女人的小聪明’，‘游山玩水’等等，所有东西都是写给女人看的，因为我们是女性杂志。“
“是不是所有的记者都是只要有人给钱就按人家的意思写？“
“没有，根本不是所有记者都这样。比如我妈妈就不会这样，有人想给她送钱，但她每次都拒绝了，她写的东西都是真实的。有很多记者都是诚实有操守的，我外公也是正直的记者。“
“你工作很努力吗？“
“最近一段时间我不喜欢工作，工作倒是不难，我喜欢去上班，但我更喜欢什么都不做。“
“能不能说这就是俄罗斯人的性格特点？“
“也许吧，但这也没有不好的。为什么懒惰就一定是缺点？也许这倒是优点呢，没什么不好的，俄罗斯人喜欢躺着休息，想自己的事。“
“那金钱和事业呢？“
“我可以多挣钱。我写的东西越多，挣的钱就越多，全部取决于我自己，但如果是说长期目标，比如说五年之内我要当上主编，或者当上杂志社的头，俄罗斯总统之类的，我没有这种想法。“
“那为国家效力呢？“
“这么说吧，咱们国家的政府一直都很差，我们的国家是好的，人民是好的，我爱这个国家，但是不爱这个政府，政府挺恐怖的。而且我不喜欢现在的政府想让国家重新变成苏联那样。“
“为什么不喜欢？“
“我们当初就是想脱离苏联，那为什么现在还要变回去？“
安东已经结婚了，妻子叫尤丽娅，是他中学的同学。
“我还是希望爱情和友谊不要完全跟金钱挂钩。有些人很有钱，比如那些寡头，不少人跟他们交往就是看中了他们的钱，但是没有人这样对我。“
“你对俄罗斯新贵买切尔西足球俱乐部这样的事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挺好的，如果他们能把这些钱投入国家建设，那当然更好。现在就是有些自豪感，因为切尔西是被咱们同胞买下的。“
“哎呀……如果说不幸，大概就是父亲去世，其他的事都算不上是不幸，只有死亡才算得上背痛，那时你自己已经完全帮不上忙了。所以这个问题大概只能说是父亲的死亡。他那时身体有病，感觉不太好，而且还在找工作，因为那段时间他工作出了问题，所以我决定花更多精力帮他，结果没来得及，就这样。“
父亲给安东留下的遗产就是这辆车，现在他决定把车卖了。
“我当然也犹豫了一阵，因为不管怎么说这辆车是父亲的纪念。但像这样一辆车，至少我现在真的没能力就为了留着这件纪念品而去养个车库。“
安东新租的地方离莫斯科市中心比较远，墙上的涂鸦写着“婊子”，他的婚姻生活也就此开始了。
“婚姻生活？“
“我其实不想就这么直白地管这个叫婚姻生活，我们就是在一起很开心而已。“
“能不能给我们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
“当然可以。”安东站了起来，“我们的新家就是这里了。“
“东西都在这里。柜子、电脑、电视、音乐，还有尤丽娅的化妆品。“
人生建议 “我希望会有人凭借自己的努力取得成功，而不需要靠我这样许愿来帮他们。“
丹尼斯 斯塔斯 #
斯塔斯长得和儿时完全不同了，可以说不是让人愉快的长相。分开的小眼睛，约等于没有的眉毛，过于粗的山根，过于圆的脸，总之，他的脸很不协调。
斯塔斯说：“我现在21岁。我以后会活得很体面，比现在还好。“
丹尼斯长得和14岁还有些相像，比斯塔斯稍微瘦一些，好看一些，将将达到普通人的标准。双胞胎的长相已经大有不同，完全可以区分开来。
丹尼斯说：“我觉得有点人是靠诚实劳动赚钱，他们很努力地工作，而有些人却是靠偷靠抢。“
斯塔斯插嘴：“丹尼斯，偷东西也很辛苦。“
丹尼斯哼哼地笑了两声。
斯塔斯兴致勃勃地说：“比如说有人偷了200万，然后要掩人耳目，不让别人发现，这也很不容易。而且钱多到了一定程度，可以给自己买宝马，雇保镖之类的。结果有一天脑壳里进枪子儿了，就全完了。“
金钱
斯塔斯说：“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
“什么东西钱买不到？“
丹尼斯笑着说：“我觉得什么都能买到！“
“不对，丹尼斯。”斯塔斯说，“比如朋友和女朋友就买不到。真正爱你的姑娘，就算你不是百万富翁她也会跟你好。“
未来
想当吸尘器的丹尼斯考上了马卡洛夫国立海运学校，马上就要成为一名领海员。
斯塔斯晚上上夜校，白天在一家名字很小资的餐厅当侍者。
丹尼斯说：“想在岸上找到好工作很难，如果你没有关系，比如父母在那里工作，就很难找工作。但在海上我们海员工资不错，不少挣。“
“我想体面地生活，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我们国家80%的人都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你知道这个数据吗？80%都在贫困线以下。还有百分之几的人正好在贫困线上，余下的人才算体面地活着。“
“说说你都去过哪里了。“
“去过德国、英国、瑞典、丹麦、西班牙“
“你挣得多吗？“
斯塔斯说：“凑合，一般水平，跟别人差不多。不过比工程师多就是了。“
“小费你最多一次拿过多少钱？“
“400美金。“
“是咱们国家的人给的？“
“对，咱们的俄罗斯同胞。“
我们一直都把丹尼斯和斯塔斯当成一个整体看待，但是他们21岁了，命运到了分叉的路口。他们还是很亲近，就像海岸和大海，但所处的幻境已经不同了。
七年前，他们的家——欢乐村成了毒品的乐园，现在欢乐村比以前更夸张了，斯塔斯扛着西瓜，丹尼斯走在后面，他们都很高兴里，楼道里堆满了垃圾和碎片，墙上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喷漆。
斯塔斯说：“有一次我帮他打跑了8个人，还有一次他帮我打跑了5个人。其实我们这儿的人就是爱胡闹，寻欢作乐。“
丹尼斯笑了：“所以我们这里叫‘欢乐村’。“
“是他们就这么打你们？还是你们打他们？“
斯塔斯说：“不是谁先打谁……双方一起打的。“
丹尼斯接着说：“然后我们被抓起来送到75号警察局，对方有4个人送医院了，脑袋都给打烂了。所有人都觉得是我们先打的他们。“
“也就是说警察把你们叫到警局了？“
斯塔斯说：“不是叫我们去，是警察直接过来就把我们给抓了。把那几个人送往医院，然后直接用手铐把我们拷住。“
丹尼斯补充：“那次斗殴就是有个男的块头特大，然后我弟弟用活动扳手砸他脑袋，然后那个男的女朋友在那儿喊，‘我的萨沙好可怜，要被打死了’，他当时脑袋的血就像喷泉似的往外涌，整个毛衣都是血，然后那个女的就马上拨电话叫警察。然后我们就被抓了。“
斯塔斯说：“算了，用不着讲那么详细。“
丹尼斯说：“如果一个人自己不想好好活着，那他就不会活得好，别人做什么都没用。如果那群人就是这个德行，那以后还会是这个德行。如果一个人像臭猪一样到处扔垃圾，大家看到街上有垃圾就接着扔垃圾，那整条马路就会变成猪圈了。”他认真地说，“所以如果希望社会有所改变，那就必须人自身先改变。“
两兄弟从小到大，接受采访的时候一直都笑着，除了提到父亲逝世的时候。
“你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斯塔斯：“不知道，等9个月在说。没，我开玩笑呢，已经不到九个月了。“
“有没有人选？“
斯塔斯：“人选啊？大街上都是。”他开了一个玩笑，然后说，“但事实上我这个职业比较特殊，不适合谈恋爱。“
丹尼斯说：“有很多混蛋特别自私冷漠，如果政府提高失业金，那他们就彻底不工作了。“
斯塔斯说：“更懒得去找工作了。这话不中听，但的确说到点子上了。其实当然可以修改一些法律，比如改革一下退休金制度，或者至少应该提高最低工资。“
孩子
丹尼斯说：“不知道，我还不够年纪呢，不够格给别人提人生建议。“
阿格斯 #
阿格斯，只是变壮变高了，五官长得和14岁时差不多，因为脸变宽了，所以看上去老了。仔细看他的脸，发现沧桑了许多，眼角长了纹，额头也长了皱纹。阿格斯学习不好，尤其在理解力上，好像总是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要犹豫很长时间才抛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活得越久我就越发觉感觉时间飞逝，过去的这7年好像根本没多久似的。也许可以说我很开心自己现在21岁了，但你看我现在一半头发都花白了，所以现在我已经希望时间能够停下来不走。现在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你有女朋友吗？“
“有的，我有女朋友。你们其实不是第一次见她，7年前就见过了。“
这种长久稳定的感情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有时我去城里，有不少女孩冲我抛媚眼，我也冲她们眨眼。大学里也有很多很多美女。“
“你不怕你女朋友不要你了吗？“
“她真的很爱我，我也很爱她，我觉得我们的爱情可以坚持到最后。“
“说实话，对我来讲，最重要的不是美貌，而是爱情。爱情不是依靠外在美而存在的，爱情是从内心发出的。“
“很可惜音乐方面我半途而废了，不过尽管我很清楚自己不会接着学音乐了，我还是有个梦想，就是吹萨克斯。“
每天早上他的女朋友过来接他上班。
“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
“这个问题我女朋友也问过，其实如果实话实话，虽然我现在已经21岁了，但我觉得自己还没有成熟，还不是真正的男子汉。“
“男人对待生活的态度要更轻浮一些，对我们来讲家庭大概不那么重要，我们男人都不着急结婚，喜欢周末出去玩。她真的很想跟我一起住，但我跟她说了，我要先挣钱养家才行。不过即使没钱我们也可能会先结婚。“
他当前的工作时在车库当管理员。
“大一的时候我曾经在酒吧当服务生。一开始我觉得做这份工作有些丢人，但后来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很正常的工作而已。而且我建议大家都去做一段时间的服务生，因为从中你能够学会跟人打交道，而且会积累有用的人脉，还能结识很多美女。“
“我在警局工作过一段，那时候我才认识到这个系统是多么的残酷，你的级别越低，压力就越大。我父亲很希望我能当警察，但后来有个机会，我就去学了法律，妈妈更希望我学法律。“
“这几年给我打击最大的就是父母离婚。我那个时候很少跟父亲说话，心里也经常怨恨他，但又能怎么办呢？我活得越久，就越发明白这就是人生，不应该跟父母生气。“
阿格斯的父亲是律师，他在帮儿子理解变迁的时代中的法律细节。阿格斯现在是跟妈妈还有大狗一起住。
“它对你女朋友的态度如何？“
“它会吃醋。“
阿格斯现在已经不练运动搏击了，“因为头脑聪明比四肢发达更重要。“
“现在立陶宛有很多年轻人出国，一开始大家都去美国，现在英国和爱尔兰成了主流。去了那里的人说，国外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好，那里挣得不怎么多，而且生活水平也就那么回事。还有的人去了之后靠勒索和收保护费过活，生活很困难。“
阿格斯则决定留在国内上大学，不过学习一直都不是他的强项。
“很多人说苏联的今天就是欧盟的明天，说欧盟早晚要解散，但我不希望会这样。“
“通过我自己的人生经验，我想告诉孩子们不要听从父母的建议，也不要一味地去做父母让他们做的事。“
季玛 #
季玛仍然是篮球爱好者。他还住在以前的地方。
他长着一张轮廓分明的方脸，棕色的大眼睛在高高的眉骨下，有黑眼圈，他的鼻子很大，他留着一头棕色的短发，粗壮的脖子和发达的肌肉显示出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穿着篮球服，露出右臂上的青色纹身。
“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些空无一物的商店吗？“
“早不记得了。”季玛摇头，他现在很沉稳，少年时的天真已经毫无踪影了。
他语速飞快，和以前慢悠悠的说话方式截然不同：“那时的记忆都模糊了。现在变化太大了，就跟过了老长时间似的。”他说，“那时的事已经不记得了。“
“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
“在技校上学。“
“学什么？“
“学烹饪。“
他说：“后来当了一段时间的厨师，然后就去服兵役。在技校我们理论课和实践课每周交替上，所以进步很快。“
“你去部队当大厨？“
“没有，不是当大厨去的，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怀着美好的憧憬去的，甚至可以说我是主动要求的。“
“去当哪个兵种？“
“空降兵。“
季玛展示了他左手大拇指外侧的纹身。
“这是什么？“
“是我的纹身，写着‘’为空降部队奋斗。“
“给观众看这个是为什么？“
“就这个意思。”他说，“甚至有歌唱，‘谢谢妈妈把我生得这么好，我被空降部队录取了’。“
记者问：“你为什么不逃兵役？“
“如果大家都不服兵役，那谁来保卫大家？我知道军营的条件达不到大家的期望值，但又能怎么办呢？我们是男子汉。“
你可以说我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类的，拿酒瓶砸脑壳，用头掰栅栏。这么做可以从心理上吓住别人。我的确拿酒瓶砸过头，不过仅此而已，没干别的。”他开朗地笑了，“砸脑壳这个动作是很猛烈的，很可能狠狠地伤到自己，以前就有人因为这个受伤过，但我们做的时候根本不想具体该怎么做。就这么一砸，就完了。“
季玛叙述着自己的空降兵生涯：“在空中飞的时候，飞机尾部开启的那一瞬间，你能听到风的呼呼声，感受到气压变化。而且，看着外面，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那一刻人的本能就是要保护自己。你往下看，就这么一看，下面都能看见。”他上身稍微模仿了一下跳伞的动作，然后摇头笑道，“说实话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然后以每秒钟30~40米的速度跳下来。“
“当时无比寂静，只能听见降落伞带子的响声，那种寂静是别的地方完全没有的，只有在天空中才能听到。”他认真地说。
季玛现在在做安保。
穿着西服，他看上去非常高大。
他对着对讲机说：“二号，我是一号。明白。“
“你为什么选了这个职业？“
“是命运的安排。我当时就是找个工作养活自己，资助父母，就找到了这个。“
“我暂时选了这条路，但以后会走一步看一步。我在努力多工作多挣钱，给自己赚学费，因为我要上学，我有自己的愿望，我现在在工商管理学院上学。“
“我们是年轻人，每天面对各种诱惑，我什么都想要。“
“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当足球运动员，可以说差一点就实现了。”季玛回忆道，“我那时踢得很不错。但是一心不能二用，那时一大早就要训练，同时还要上学，所以要在两者中间作出选择。“
“当然我也咨询了很多人的意见，最后还是决定要上学，因为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但如果我以后有儿子，我肯定会在7岁的时候送他去踢球。”他笑着说。
“你会嫉妒富人吗？“
“没有，我完全不嫉妒富人。比如我也喜欢欣赏好车，就像所有人都会对美丽的事物有反应。“
爱情
“我有过女朋友。“
“然后怎样了？“
“分了已经。我去服了一段时间的兵役，然后就是命里注定的了。上帝知道怎样最好，所以他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现在我们关系也很好，也保持联系，朋友关系。一切都好。“
“现在国家的很多事是很难改变的，比如说想改变政治之类的，改变人们的思想。都不知道现在很多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孩子
“我还是特别希望我能有个儿子踢足球，我想看着他成长为优秀的足球运动员。“
季玛离开了俄罗斯，火车站台上，他的朋友和父亲来为他送行。他结婚了，即将定居德国。